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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户部侍郎宋之敬四女宋芜——”

太监一道高声传唤,唤回了宋芜的心神。

她深吸一口气,低着头跟在前面秀女的身后入殿。

待入了大殿,听到名字的秀女依次拜见。

宋芜只敢低头盯着自己鞋尖,只要一想到头顶上坐着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,四周侍卫凛然而立,她本就胆小的心不由自主又开始加速地跳。

她站在这一排秀女的第四个位置,静静听着前面秀女拜见。

“臣女叩见陛下、太后娘娘,陛下、太后娘娘万安。”

第一位秀女模样清秀可人,声音婉转动听,张太后也觉得长得像是个安分的,于是侧头问赵栖澜。

“皇帝以为如何?”

赵栖澜单手轻叩龙椅扶手,闻言斜了一眼,犀利点评,“弱柳扶风,身子骨太弱,朕可不想宫里喜事变白事。”

那秀女脸色霎时一白,喏喏不敢言。

张太后:“……那便赐花吧。”

轻叹一声,算了,左右张家的姑娘已经入选了,旁的就随皇帝去吧。

但宋芜怕啊!

她趁着没人注意,悄悄斜了斜眼珠子,只见那刚才被帝王批作弱柳扶风的女子,身量确实纤细。

但是比她“壮实”多了啊!

应该说满殿秀女哪怕节食的,也没有比宋芜更瘦削的了。

她这属于不健康的瘦。

她心里怕得发抖。

怎么办,她要是当殿得了陛下训斥,回宋家还能活命吗?

“户部侍郎宋之敬四女宋芜,年十六。”

该来的总会来。

宋芜深吸一口气,微微提起月白色裙摆,端正跪在青石砖上。

“臣女宋芜,恭请陛下、太后娘娘安,愿陛下圣躬无恙,太后娘娘凤体安康。”

女子声音轻软,带着点未脱的青涩,努力保持平稳的声线里,赵栖澜依旧听得出那一丝颤抖。

怕他?他是洪水猛兽?

赵栖澜淡漠的目光扫过阶下跪着的纤细身影,本欲张口斥责,视线却猛地顿住。

他微微蹙眉,身体前倾,目光沉了几分仔细打量。

月白色的襦裙衬得女子脸色愈发白皙,发髻上只有两根素银簪子绾着,没有多余的珠饰。

她低垂着眉眼,看不真切模样,只是身形未免太过清瘦,那肩膀仿佛一掰就折。

许是因着他久久未言,赵栖澜清晰看见她身子轻颤,却仍倔强地维持着跪姿。

这张轮廓……依稀有些眼熟。

他命令道,“抬起头来,让朕看看。”

大选到现在,张太后头一回听见他主动开口,眸中闪过一丝惊诧。

户部侍郎之女……谨妃的妹妹?

宋芜听见帝王开口,她掐了掐掌心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缓缓抬起脸,眸子依旧规矩地垂着,落在龙椅脚踏上。

然而,待赵栖澜看清楚了那张脸,眸色微变,把玩玉扳指的指尖顿住。

是她?

四年前香山寺那个小姑娘。

赵栖澜思绪不禁拉回四年前。

彼时他还是从战场上得胜归来的齐王。

班师回朝,大胜而归,伴随而来的,不是预想之中帝王的厚赏与荣宠,与之相反,是明升暗降,是要夺了他手中的兵权。

他的父皇,当朝斥责他性情暴戾,刻薄寡恩。

帝王的圣意,就是朝堂众臣的风向标。

不出意外的,姜家悔婚了,而这样于他、于皇室来说的奇耻大辱,他父皇更没有犹豫地答应了。

也许在他父皇的心里,从未拿他当作过他的儿子。

没过多久,他与晋王同一日娶正妃,他的正妃,是皇帝随手指的薛家女,晋王的继王妃,是他从前的未婚妻。

赵栖澜对于他父皇塞进后院的女人,照收不误,情绪没什么太大的波澜。

忙忙碌碌了许多年,闲下来几日也不是不可。

然而,京城不知何处传起了谣言。

都说齐王手段狠辣,是天生煞星,竟然在边关肆意屠杀敌军百姓,横尸漂橹,流血千里!

最终收复的城池,大多都是空城!

谣言传多了,原本坚守不信的人,最终也摇摆不定。

一传十,十传百,赵栖澜回京不过半年,甚至半年来大多时间赋闲在府中,他流血受伤守护来的百姓,见他避如蛇蝎,神情恐怖。

赵栖澜哪怕再不在意,到底是入了心。

他孤身一人纵马,去了城外香山寺。

他需要静心,那股抑制不住的暴虐气息,需要压制,否则,那些谣言便不再是谣言了。

香山寺小住的一个月,他每日无非就是与住持谈论佛法,诵经抄经。

效果么,聊胜于无。

直到有一日,寺庙后院,他瞧见了一个小姑娘。

佛门重地,香山寺都是小沙弥,倒是难得见小尼姑。

但是这小姑娘梳着双丫髻,也不像是出家人。

晾晒经书的动作倒是麻利仔细。

他听住持说,那姑娘的家人送她来香山寺礼佛。

后来,他时常被她吸引目光。

明面上是寺庙各位僧人口中乖巧懂事,吃苦耐劳的好孩子,有小沙弥故意欺负她,她都一声不吭把活全做了。

实际只有赵栖澜知道,那丫头没人时就爱偷吃佛前供果,但每回都只挑那个欺负她的小沙弥当差时偷吃。

俩人往住持跟前一站,一个是眼里有活,勤勤恳恳的小丫头,一个是爱偷奸耍滑的小沙弥,还没问呢,心底就有答案了。

那时赵栖澜就想,这丫头手段太嫩,是非曲直只要有心,轻易就能查出来。

直至后来他在京中日思夜寐时才反应过来,饱经风霜的住持未必看不透这些小把戏。

可香山寺的时光,那个日日一板一眼仔细晾晒经书、时不时耍个小聪明的丫头,不知不觉就入了心。

心神被她牵着走,可笑的是,人家还根本不认识他,连见都没见过。

他就像一个窥探美好的偷光者,只能隔着窗棂、绕着回廊,远远看着她蹲在竹席旁,用软毛刷轻轻扫去经书上的浮尘,看着她为了够到最边上的经书踮起脚尖,发梢的碎毛被阳光染成浅金色。

奇迹般的,抄再多经书都静不下来的心,他看小姑娘晒经书看入了神,心诡异的很平静。

他心底升起一股贪念,贪婪地想将那样美好的人圈在自己怀里。

看她偷吃佛前供果时,真心实意笑得满足,那时他就想,他会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。

可惜,没待他去问人家姓甚名谁,人早就不见了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让他将近四年都没找到人。

原来,是宋之敬的女儿。

他记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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